环球即时:精读红楼|第六十四回(上):神瑛侍者的属性

来源: 腾讯网 2022-10-03 08:05:06

作者

笙歌拂衣


(资料图)

从没读过《红楼梦》的人问,贾宝玉到底是个什么人呀。可能有人会说,宝玉嘛,就是个暖男,只要把他放到女人堆里,他就是最温和最忙碌,说话最得女儿们心的那个,同时又是最不会被女性觑觎的那一个。

说贾宝玉是暖男,实在太浮浅了,据说,贾琏才是小说中的第一暖男。贾宝玉是情圣。警幻说得比较中正平和,称他是闺中良友。

既为“圣”,则无邪;能为“友”,则可处。这原是前生带来,贾宝玉本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,一辈子似乎都只在做一件事:日以甘露灌溉花草。今生为人,则爱护如花的女子们。

对宝玉来说,整天戴孝守丧本是苦差事。每日过宁府去,至晚方回,时间长不说,且贾府这样大族的人,任何红白喜事,都是人来人往,官来官去,宝玉的一言一行,都有不少眼睛盯着,岂敢马虎。贾宝玉天性爱自由,性情散淡,全身散发着贵族出身的艺术家们特有的慵懒气息,每日守丧后,当已身心疲累至极。然而,骨子里真崇诗尚礼的宝玉此时反不以礼俗为苦了,倒是贾珍贾蓉觉得这真真是“苦丧”。

然而,并不觉得辛苦的贾宝玉回怡红院去潇湘馆去,当然不会歪在床上,让人赶紧递茶递水捶腿捏背,再着人来说笑解闷。他只是想着心上人林黛玉,要看看她。只是看看她,看看就心愿足矣。这和暖男贾琏是不同的。贾琏和贾宝玉都因为宁府的丧事而和尤氏姐妹相识厮混,贾琏怦然心动,只想着怎么把这对绝世无双的姑娘撩到手。贾宝玉也觉得她们绝色,也把暖男的温暖撒向她们,但他仅仅只是闺中良友,如不怕非议挡着和尚们的汗臭味,以免薰着了她们,不许婆子拿自己才喝过的茶碗倒茶给她们,对比贾蓉舔吃尤二姐嚼过的槟榔,真是云泥之别。

作者无一字写贾宝玉怎么待尤氏姐妹,他只是做闺中良友该做的事,他没有目的。因此,做了有啥效果和影响,他不多想,那得尤氏姐妹亲口说出才更见贾宝玉的无邪。宝玉更不是喜新厌旧的人。古今中外能称为圣的人,多有博爱的特点,如基督、佛陀,宝玉也不例外。他不仅仅只是大观园女子们的闺中良友,还是天下所有女子们的良友:从乡间的二丫头到袭人的表妹,从画上的美人到传说中的茗玉,还有傅秋芳、嫣红……

宝玉和众姐妹入大观园后,各种闲愁觅恨,一年了,该定情的也定情了,该吵的架也吵,该做的选择也尘埃落定了,大旨谈情该歇歇了,不然读者有点腻。五十五回后,家族的混乱开始成为重头戏。贾敬的丧事适时来临,和秦氏的丧事比,奢华依旧,排场依旧,只是当公公的贾珍伤心到要拄拐,当儿子的贾珍却觉得守丧真苦,必得有女色这道甜品来调剂。在他的影响下,儿子侄子一块来分二尤这两块最鲜美的蛋挞。

可能是怕读者印象不深,在开始二尤的故事前,得再细细写意淫中的极品贾宝玉是怎么当良友的。有宝玉这面风月宝鉴,贾琏对尤二姐的欲,才格外分明。

从怡红院开始,层层推进。芳官、晴雯、袭人,再到凤姐,一一点染,最后才是也最爱的颦儿。

芳官还是精灵古怪,晴雯有圣斗士般的精力,袭人的人生,将少说多做贯彻到底,不管主子在与不在,也不管宝玉知还是不知,她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。

宝玉回怡红院,看到芳官、晴雯、麝月、秋纹、碧痕、紫绡等玩抓子儿,芳官晴雯满屋子跑,瓜子儿撒了一地,宝玉的担忧顿时放了下来:原来,自己不在,她们并不会寂寞无聊。幸而贾政不在家,不会有人训斥:那边老爷殡天,你们竟如此嬉闹,成何体统。

晴雯待人,像个纪委书纪,喜欢考验人性,与人始交,都是先甩各种脾气和不耐烦,通过考验的才能成为她的密友。芳官刚到怡红院,嚷着要撵她走的是晴雯,芳官得宝玉宠溺,警惕芳官是个狐媚子的也是晴雯。但此时晴雯笑骂芳官是狐狸精变的,却透着格外的亲昵和欣赏,像现在的损友,一天不嘲对方几句,必过不去。曾将袭人气紫了脸的晴雯,早和袭人修好,宝玉生日,她二人手拉手,互相调侃,现在依旧互相互损。晴雯调侃袭人参禅悟道,袭人回说要撕了她的嘴。

这场景活色生香,与宁府迥异,宝玉心花怒放。只是他的心还是在黛玉那儿,劝袭人出去走走竟是“瞧瞧林妹妹去也好”。

一写到闺中情,作家的笔便满是真实的触感。书中最体贴人的,莫过宝玉、宝钗和袭人。

当别人都在玩闹时,独袭人想着宝玉的青扇套旧了;被宝玉踢了,也相信宝玉不是针对自己,选择体贴担当;听到宝玉的表白,既不过问让宝玉尴尬,又想出办法不让事情恶化导致合府难看。

宝钗自己在客中,体贴湘云还照顾着她的尊严;关照岫姻还照顾邢夫人的颜面;探春送岫烟一个碧玉珮,宝钗也细心发觉,并能两全其美——继续戴着全探春之意,又让岫烟对薛家有所了解,以免将来与薛姨妈有冲突。至于女子爱诗,宝钗也一样,又要看黛玉的杰作,又要正视听:女子们并没有放弃贞静和女工,写诗不过是闺中游戏——其实这样更彰显才华,只当末事就如此了得,若当正事,岂不是逆天。

宝玉这良友,体贴的功夫更胜她们一筹。从雪雁那得知黛玉伤感,宝玉既不想马上横加干预,让黛玉的情绪没有出口,憋出病来,又虑及若无人劝慰,不能适可而止,黛玉可能会越发深陷而伤了身子。

德国作者约翰凯尼格曾编了一本悲伤词典,总结人类有八千种形容不同悲伤的词汇,也就是说人类有八千个理由导致悲伤。也许曾居离恨天喝灌愁海水的林黛玉有最悲苦的命运,最凄美的爱情,最敏感的心灵,其使命就是要来承载人类所有的悲伤的,而石头,就是来发现、看见和记录。

人很渺小,担了此重担,便不能受那重担。凭新闻照片《饥饿的苏丹》获得普利策新闻摄影奖的摄影师凯文·卡特,最后因受不了道德的审判而自杀。不论是对情绪的感受力还是对黛玉的体贴,都足以让宝玉思虑周全。何况,黛玉的悲伤,基本都不相同。有时是为自己,有时是为宝玉,有时是为落花,有时是为秋雨。今天,她是为像落花一样逝去的同类们。宝玉看病体恹恹的黛玉慢慢坐起来,“慢慢”二字,仿佛洞见生命正在快速坠入永不见底的黑洞。

美好的生命一直在消逝,这是人类永恒的悲伤。或许更悲伤的是美好的生命还未经历完整的人生,就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。西施、虞姬、明妃、绿珠、红拂,在黛玉的心里,肯定不止这五位的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可书可祭,只是,去年端午,就已知道病已渐成的黛玉,怎么可能不与之共鸣。疾病、离乡、爱情就像风霜雪剑,三百六十天,夜以继日地摧残着她的本就孱弱的生命。

黛玉的《五美吟》,透出她对世事的卓识,对人性的洞察,对命运的悲观和主宰自己的命运的企盼。西施不能自主,去国离乡,还不如头白尚浣纱;黥布、彭越投降反被剁成肉酱,还不如虞姬壮烈刎剑;昭君主动出塞,是才色难有展现的机会;石崇为绿珠得罪权贵,不过如爱财的人舍不得珍宝被盗贼伤了性命一般,何曾是真为绿珠;只有红拂堪为女中丈夫,不仅巨眼识英雄,还能勇敢追求,得到所爱。

黛玉的非应社作品,首首不凡,但都易被人误为恋爱中的女人的小情小调“秋天薄暮,吐半口血,两个侍儿扶着,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”。然而,黛玉能章法有度地教香菱写诗,其阅读之广博让湘云心悦诚服,她的闺房更像书房,她的才思,岂会只限于个人遭际引发的生命追问。《五美吟》让人窥见林黛玉并非只是一介闺房之秀,亦有林下风气。宝玉赞不绝口,宝钗迫不及待停不下来的追评,仿佛三人都从历史深入走来。

然而,滚滚红尘,更多的是尤二姐尤三姐这样的女子,她们的命运更不能自主的被瞒被骗被伤害。贾琏回家了。他对女性的暖,带着泥腥气。只能是女性命运观察者的贾宝玉,到大门口迎接。大观园与荣国府,只一门之隔,将闺中良友当作一生的事业的宝玉,看身边人如何慢慢践踏那夏花般灿烂的姐妹花,渐渐的,园内也开始了……

贾琏是暖男呢,和他比,族长才堪挑头和压轴。

何况,有时,有神瑛侍者的属性的人也会长出蔷薇刺,毫无察觉地就刺破绿罗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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