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书|师者情怀 榜样的力量——刘跃进《从师记》读后
刘跃进先生回忆散文集《从师记》新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,引起学界关注。书中,作者不仅用纪实笔法回顾了他游学南北、数从名师的学术人生,而且公开大量书信、日记等私人史料,真实再现了各位老师在不同时期、不同方面对他读书治学方法的指导,求学问道精神的感召,让我们有机会聆听大师教诲,感受他们为人为学的精神品质,极具史料价值与指导意义。
一如罗宗强先生所教导的严谨认真的治学态度。1977年,新中国恢复高考,跃进先生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,开始在老师们的指点下,正式走上学术研究之路。大学三年级,罗宗强先生指导他的学年论文。没有论文写作经验的跃进先生尝试融合古今,以鲁迅小说《幸福的家庭》为例阐述《文心雕龙·神思篇》的创作构思问题。结果初稿即遭罗先生当头棒喝,提出三点批评意见:第一,态度不认真,字迹潦草,要求认真誊抄,一丝不苟;第二,对古代经典作品,一定要认真研读,准确理解,再发表自己的意见;第三,写文章不能随心所欲,一定要有明确的主题、严密的逻辑。这些意见,“良药苦口”,戳中了许多初学者的软肋。可又一针见血,一语中的,初尝有些苦涩,事后回味,有如仙人指路,句句在理。之后,跃进先生六易其稿,终在罗先生的严格指导下,完成了人生第一篇学术论文,并在南开大学首届学生学术论文研讨会上获得二等奖的好成绩。宋代严羽《沧浪诗话·诗辨》说:“入门须正,立志须高”,跃进先生后来在学术路上的成长进步,与罗先生的入门鞭策分不开。罗先生强调,“从事学术论文的写作,最重要的是认真的态度、严谨的精神”(《从师记》第48页),对于问学之人来说,这是基本要求,也是基本素养,这一提醒是非常必要的。
1995年11月,刘跃进和罗宗强先生(右)在南京大学举办的“魏晋南北朝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”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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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如姜亮夫先生与曹道衡先生所提倡的通达的阅读观。1984年,受教育部委托,姜亮夫先生在杭州大学开办首届古籍整理专业研究生班。姜先生亲拟培养方案,明确其办班目的,是使每个学生成为普照整个专业与中国全部文化史的“通才”,而不是电线杆式的“专家”。跃进先生即姜先生通才教育最早的受益者。《从师记》载,1984年9月到1986年4月间,姜先生延请知名学者来校讲座的次数多达15场,“郭在贻先生讲《训诂学》《说文解字》和治学方法;陈桥驿先生讲中国历史地理学和《水经注》研究;刘操南先生讲《诗经》研究和中国古代历算”等(第98页),交叉多个学科,兼容并包。这些课程,看似杂乱无章,其实渊源有自,基本延续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培养方式(姜先生曾受业于清华四大导师)。而这样的培养方式,也让跃进先生眼界大开,深刻体会到了中国传统学问的博大精深。
读博期间亦如之。曹道衡先生亲拟博士培养计划,总要求是,“三年之内对先秦两汉文学有通盘了解”,还将学习目标细化到每一年:第一年,大量读书,先秦至少读完《诗经》《楚辞》《左传》《国策》《孟子》《庄子》《论语》诸书,两汉至少读完《史记》及汉代乐府。第二年,学思结合,除读书外,每课提交一篇课程论文。第三年,深入研究,读《诗经》《楚辞》各注本,对研究题目形成创见,立论允当(第75页)。曹先生家学渊源深厚,有无锡国专的底子,师从童书业先生,又在北京大学受游国恩先生亲炙,因此,他的研究特色便是视野弘通、探微知著,能从小题目中看到大世界。跃进先生跟随姜、曹二位先生读书,博通文史,他所写的文章,往往视野宏阔,立意深远,有大家风范。
1986年5月,刘跃进(左)和王达津先生在杭州桐庐严子陵钓台
三如叶嘉莹先生所示范的积极向上的精神境界。叶先生1924年出生于北京名门,可生逢乱世,命运多舛。1979年归国讲学时,她已是近60岁的老人了。但老人家以独绝的韧性,不向命运低头,而是以诗词为伴侣,化悲痛为力量,春风化雨,教书育人,感染感动了无数人。跃进先生便是其中之一。据他回忆,当年叶嘉莹先生首次回国在南开大学讲学,“白昼谈诗夜讲词,诸生与我共成痴”,盛况空前,并无意中促成了他学术旨趣的转向。“真正促使我对古典文学产生浓厚兴趣的,应当是著名学者叶嘉莹先生。叶先生点燃了我的古典文学研究梦想,让我们理解了文学的力量在于兴发感动,同时,叶先生的言传身教让我们知道,生命的意义在于生生不息之追求。”(第147页)“叶先生不仅仅向我们传授中国古典诗词的知识,更是向我们传递一种人生哲理和向上的力量”(第45页)。如她讲王国维的《人间词话》,将词的三境界引申到人生之三境,精微巧妙,引人深思。讲杜甫的《秋兴八首》,则回归历史场景,站在历史高度理解杜甫之崇高,分析入理,感人至深。跃进先生《从师记》言:“文学艺术是一种情感的表达、交际的方式。作者把自己体验过的真善美的情感传达给别人,让人温暖,使人忧伤,在悲欢离合中品鉴人性之美,体验崇高之感”(第110页),对文学的认识,与叶先生一脉相承,引人向上。
四如王继权先生、魏隐儒先生身上所表现出的无私奉献的师者情怀。按理说,王、魏二位不是跃进先生的老师,他们之间没有直接的师承关系,但无论王先生,还是魏先生,都在跃进先生的成长之路上,伸出过无私的援助之手,表现了老一辈学人不计个人得失、甘于奉献的高尚品格。1977年高考前夕,跃进先生因复习备考认识了复旦大学的王继权先生,从此二人书信往还20多通,“来谕惓惓,亲如促叙”交往20余年。从高考到考研、考博,从知青到讲师、教授,王先生一直关注跃进先生的成长,给予许多实质性帮助。用跃进先生的话说,“他(王继权先生)就像辛勤的园丁,在不同时期,针对不同情况,默默在为我补给养分”,而王先生“只是出于一个老师的本能。他希望把自己的所知所得,毫无保留地告诉后学,让他茁壮成长”(第255页),别无他求。这样的高风亮节,令人感佩。
魏隐儒先生也是这样,毫无门户之见,积极奖掖提携后学。跃进先生通过书信认识魏先生的时候,魏先生已是国内著名的古籍版本鉴定专家,但他丝毫不计较年龄、辈分的差别,对渴求上进的跃进先生勉励有加,称自己“绝不保守,愿将所知‘竹筒倒豆子’,与同道共同研讨,共同进步”(第221页)。他不仅是这么说的,也是这么做的。在之后的岁月里,跃进先生得以有机会跟着魏先生“观风望气”,学到许多古籍版本知识,对他在古典文献学领域的深耕细作助益颇深。
在《从师记》中,除了以上几位,我们还能看到许多老师的人格风采。如讲课讲到动情处,眼里常含泪水的王双启先生;在特殊时期,患难与共、相濡以沫的王伯祥与俞平伯先生;“为他人作嫁衣裳”、为图书资料事业默默奉献的汪蔚林先生;“对前辈极为尊重,对平辈倾心相交,于后学则提携不倦”(第257页)的傅璇琮先生,等等。真可谓“学为人师,行为世范”(启功先生题北京师范大学校训),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
跃进先生很幸运,在学术成长之路上得遇这么多良师、名师、大师,为他指点迷津,树立榜样。而今,他通过《从师记》,讲述学术故事,彰显师者情怀,启人心智,度人金针。老师们虽已远去,但他们留给我们的宝贵治学方法、学术品格,必将化为榜样的力量,引领我们前行的方向。(齐清仙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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